「我覺得自己變咗個騙子。」
三個月前，下午五點幾，喺銅鑼灣Lee Gardens間n.o.t.，我約咗個舊同學Mark飲杯嘢。窗外係電車「叮叮」聲同埋永無休止嘅人流，窗內就係冷氣、咖啡味，同埋一班啱啱收工、唔想咁快返屋企嘅上班族。
Mark典型中環才俊look，恤衫袖口捲到恰到好處，戴住隻貴到我唔識分嘅錶，但係個樣殘過喺街市賣咗成日菜嘅阿姐。佢杯Americano凍晒，但佢隻手仲係度無意識咁搖晃住個紙杯。
「我真係頂唔順，San，」佢終於開口，聲音沙啞，「我老細send個email，標題寫住『Urgent』，內容得一句『Call me』。我即刻狗衝打比佢，點知佢話『哦，冇咩事，純粹想提你聽日個meeting唔好遲到』。」
佢停咗一停，手指用力搓住個紙杯，啲冰溶咗一半。
「上個禮拜，我明明搞掂晒份report，諗住可以準時六點走，點知佢五點九send個Teams message：『Mark，做得唔錯。不過...我覺得個conclusion可以再impactful啲。你今晚再諗諗佢，唔急，聽朝九點前比我就得。』」佢激動到成個身向前傾，差啲打瀉杯咖啡。「為咗佢句『impactful啲』，我要將成個model重跑一次，改幾十張slide，搞到凌晨兩點。走嗰陣成條街得返啲老鼠同醉酒佬，我突然覺得自己同佢哋冇乜分別。」
我望住佢對充滿紅筋嘅眼，同埋個就快退到後腦嘅髮線。佢係喺度求救。
「你知唔知你老細其實都係受害者？」我慢慢講。
Mark愣咗一愣，眼神好似話我撚咗。「佢係partner，直接manage成個department嘅P&L，連客都係佢自己見。佢係最大嗰個，受咩鬼害？」
「咪就係因為咁。」我飲咗啖Latte。「佢要向客證明你哋team有產出，所以佢要不斷squeeze你哋。你哋要向佢證明你哋有價值，所以你哋要不斷表演『我好忙』。成個公司，由上到下，都係喺度玩緊一場集體扮工大賽。做完嘢唔係重點，『睇落好似好忙咁做嘢』先係重點。」
Mark同我講，上個月佢老細開會，螢幕播住一堆裁員新聞——Google減人手、Meta又cut一輪、連本地銀行都freeze headcount。老細話：『我知道大家都好辛苦，但你睇下外面幾多間公司裁員。我哋仲肯keep住你哋，已經好好。』講完之後，會議結束，即刻有同事收到email：『今個禮拜要將個project提前交，麻煩大家辛苦下。』
將剝削包裝成施捨，將你嘅不滿轉化成感恩，將恐懼變成控制你嘅工具。一諗到外面幾千份CV石沉大海，你就即刻收聲，甚至會自我催眠：『至少我仲有份工。』
「咁我應該點做？」Mark問。
我同佢講，既然公司要睇「performance」，咁就俾佢哋睇。你唔係真係要做到自己死，你只係要做到『睇落好似做到自己死』。香港職場文化最荒謬嘅地方，就係大家都著重form多過substance。
我教咗Mark三招：
1. 控制資訊流 永遠唔好暴露你嘅真實效率。如果你一個鐘就做到人哋要三日先做到嘅嘢，你贏得嘅唔係讚賞，而係三倍嘅工作量。好似Mark嗰份report，佢可以同老細講：「為咗令個conclusion更有impact，我需要重新整合Q3嘅synergy data同埋cross-reference返幾個industry benchmark，可能要多兩日。」老細聽完一舊雲，只會覺得你好專業，然後乖乖地比時間你。
2. 經營能見度 你每日嘅精神同體力都係有限嘅，你要將能量投放喺老細「睇得到」嘅地方。Email要喺夜晚11點send，唔係真係要嗰個時間做嘢，只係要製造「我為公司燃燒生命」嘅印象。與其用八個鐘完美地完成一份只有你老細會睇嘅內部報告，不如用三個鐘做一份七十分嘅報告，然後用五個鐘去準備一個要對住大老闆present嘅五分鐘匯報。
3. 建立情緒防火牆 你必須將「工作上嘅你」同「真實嘅你」徹底分割。工作只係一場遊戲，你嘅人工就係你玩呢場遊戲嘅報酬。今日俾人屌到上天花板，聽日返工一樣可以笑笑口講早晨。
Mark聽完，眼神由迷惘變成若有所思。
三個月過去。
返到而家，Mark坐喺我對面，杯Latte都未郁過。佢成功將一個濕鳩project嘅deadline由一個禮拜延長到一個月。佢仲學識咗喺夜晚11點send一封總結當日「進度」同「挑戰」嘅email俾老細，用scheduled send設定好，然後熄機瞓覺。老細覺得佢勤力到不得了，上個月仲升咗佢職。佢而家七點準時走。
「你應該好開心啦，」我講。
佢沉默咗一陣，望住窗外條馬路。
「我而家工作輕鬆咗，人工高咗，老細仲覺得我叻。但係每次send嗰啲scheduled email，每次喺meeting度用啲似是而非嘅jargon去呃時間，每次同同事講『我好忙呀』但其實我啱啱睇完成套Netflix...」佢停咗一停。「我覺得自己變咗個騙子。San，你話我哋咁樣生存，同我哋鬧緊嘅老細，其實有咩分別？」
窗外電車叮叮作響，一車又一車嘅人，去緊佢哋以為重要嘅地方。
我無答到佢。因為我都係一個騙子。我哋全部都係。
香港職場文化最大嘅悲哀，唔係要你做到死，而係要你扮到死。當你學識點樣玩呢個遊戲，你就會發現，你已經變成咗呢個遊戲嘅一部分。你以為自己係贏家，但其實你只係由一個被剝削嘅人，變成一個識得點樣更有效率咁出賣自己靈魂嘅人。
離開呢個遊戲，需要勇氣同資本。留低玩呢個遊戲，需要出賣一部分嘅自己。
你會點揀？